第 128 章 乌托邦(二十四) (第2/7页)
它是一张纯线条构成的……随笔,风格近乎抽象。放近了看,天渊用杂且无章的乱线勾勒出了他的面庞,但稍微拉远一点,便能叫人看出其中的玄机。 顾星桥发现,那五官的眼角眉梢中,暗藏着两个相拥的身体。柔软、安静,一个睁开眼睛,另一个便将嘴唇贴在他的前额。 这就像那种梅雨天,在天花板上洇开的,有着巧合形状的湿润苔痕,现实中他们潮溶交缠,想象中,他们同样彼此相爱。 晚上,顾星桥抱着热乎乎的狗,盯着天顶,无言地看了半宿。 第二天,他早早地起来,先领着毛豆去小花园里遛弯,天渊就站在走廊尽头,比他起得更早,或者说,他压根就不用睡觉。 顾星桥的脚步一停,毛豆却已经兴奋地哼唧着,狂奔到另一个饲养员下方,边摇尾巴,边转圈圈。 天渊低头,竟也肯俯下腰,屈尊在狗头上拍了两下。 接着,他抬起头,望向顾星桥。那目光全然静谧,理性如万年不变的星轨。 天渊低声说:“早上好。” 顾星桥竟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一下。 天渊的言行始终不曾变过,他用肃静的秩序构成了恒定冷漠的外壳,可那些层层无尽的画作,堆叠溢出的情意浓稠炽热,缠得顾星桥如坠网缚,以至于感到了若有若无的窒息。 这一刻,如何惊心动魄的幻梦,激越尖啸的暗流——只消一眼,他已然窥见了坚冰下涌动的致命岩浆。 顾星桥因此避让。他不得不避让。 · 好在自从那天过后,天渊总算听了他的建议,不再给他送画了。 顾星桥的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,崭新的信笺就不约而至,上面不是画,是诗。 顾星桥:“……” 【你是冰,你是火, 你的抚摸像雪一样烫痛我的手, 你像火焰,你是寒光, 你是孤挺花的紫色, 你是月光抚摸下玉兰的银色。 当我和你在一起, 我的心是个冰冻的池塘, 在摇曳的火把下闪闪烁烁。】 如果说前面的赠画,多少还有些欲盖弥彰的遮掩,等到此时此刻,就是明目张胆的情诗了。 年少时,顾星桥吃过许多苦,那不止是身体上的苦,更是精神上的苦。被轻视、被戕害、被践踏……全是家常便饭的遭遇。为数不多的慰藉,大概因为过人的资质,顾星桥得以从诸多同龄族人中脱颖而出,押送至帝国中央星的学校上学。 他至今记得清楚,军校的第一堂文化课,老师引经据典,从名家名作谈到现实生活,他谈论尊重,谈论人性,谈论他希望他的学生们日后要如何关爱自己,也回馈那些爱着他们的人……顾星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,只是缄默地盯着课本。回到寝室之后,他躺在床上,牙关咬得死紧,当晚就起了难退的高烧。连续三天,他没有说一个字、一句话。 一个刚生下来就被打断四肢的人,哪怕仅是看到健康人在一旁展示自己完好强壮的躯壳,他也一定是要发疯的。 因此,有件事顾星桥一直没有告诉天渊,很可能以后也不会告诉: 当他听到天渊对自己的表白时,他第一时间的感受,不是惊讶,不是难堪,不是窘迫,不是羞涩……什么都没有,唯有恐惧。 他前半生付出的所有爱,基本没有得到多少正向的回报。他像挚友和同袍一样爱着西塞尔,像儿子和同胞一样爱着酒神星与它的子民,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样的下场? 顾星桥终于了悟,人一旦真诚地付出自己的爱,就再也没有对等的人格可言。爱是酷烈的皇冠,你把它给谁,就是为谁加冕,叫对方成为你的主宰和国王,从此他要你活着,你就甘愿为他投向死;而他要你去死,你活过的每一天都痛不欲生。 他盯着信笺,说来也奇怪,这首诗的作者是艾米·洛厄尔,一位他非常喜欢的女性诗人。比起源星上恒河沙数的作家、诗人,她不算最知名,也不算最特殊,只是她的诗稿幸运地保存到了数千年之后,又收录成电子数据,被顾星桥在终端上好运地发掘了出来。 能在浩如烟海的诗作中,恰好找到他喜欢的冷门诗人的作品……这莫非是偶然吗? 顾星桥凝视了半晌,他毅然将信纸揉成一团,扔进了垃圾箱,起身、出门、关门。 我不想用这种恐怖的力量统治任何人,也不会让任何人统治我。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,顾星桥再次推门进来。 他面无表情地捡起垃圾箱里的纸团,展开成皱皱巴巴的一张破纸,看也不看,丢进抽屉,然后再出门、关门。 · 【那一瞥从人群的空隙中穿过, 冬日的深夜,在酒吧间里,一群工人和司机围着炉火,我坐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, 窥见一个与我彼此喜欢的青年,悄悄地走近我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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